音乐监制人梁荣骏
当年新艺宝唱片的老板陈少宝
乐评人黄志华
未知是王菲接近窦唯多了,中国音乐修养强了,还是她自己在北京成长的日子时已有这种修养
梁荣骏向本刊记者回忆,王菲第一次来到他面前是夏天,穿短袖T恤,头发烫着简单的卷,没有化妆。“我一看这个女孩很Fresh(有新鲜感),香港女孩好像不是这个气质。她高高的个子,很简单干净。”梁荣骏说他见过的喜欢唱歌的漂亮女孩很多,基本第一次试音时,女孩都会说:我今天嗓子不好。他明白,这是女孩们心里紧张。王菲没有。“我说可以录了,她就说好,开始唱,一点多余的问题也没有。她对唱歌一直很自信。”
梁荣骏说,和他在一起的时候,王菲最为自在快乐。在北京长大的王菲,邓丽君的歌几乎是她唯一的音乐启蒙,而从美国回来的梁荣骏遍识欧美流行乐,眼界大开。梁荣骏向本刊记者谈起那段日子:“我俩就像朋友一样,性格很处得来。我把自己买的碟给她带回家听,她一听很喜欢,也想尝试那种感觉的音乐。”当时梁荣骏喜欢80年代的R&B,“有一种更舒缓的感觉,与现在偏向Hip-Hop的感觉不一样,我喜欢那种节奏感,阿菲可以尝试这样的风格”。陈少宝则说,新歌手都是小孩,制作人一般扮演着哥哥或爸爸的角色。比王菲大7岁的梁荣骏从未刻意去教给她什么规则,他说“一个录音棚里容不下两个艺术家啦”。
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流行乐坛,以改编欧美和日本流行曲的“快手”闻名。一张唱片里大多是改编填词歌。因为香港的音乐创作人很少,但出唱片的频率却很高,很多歌手半年就出一张唱片。梁荣骏并不觉得改编曲有什么不好,他说改过来的曲子要符合粤语歌的习惯,其实并不容易,也是个很专业的创作过程。R&B最难是配合上字正腔圆的广东字,迁就了字音又就不了节奏,“我们索性不理会字音是否正确,迁就R&B的节奏感去,把字音扭歪一点。当时若是有老一辈的音乐人在场的话,一定不容许我们这样唱”。
创作的气氛随意自在,“我俩又不开会,又不用列出个一二三,那天阿菲来办公室,我在放一首日语的歌,她说这首歌好听啊,我说那就给你啦,曲子改编过来找人填词,就成了《无奈那天》”。梁荣骏说,录第一张碟的时候,一开始他们还尝试过,找本地人纠正王菲粤语歌发音,但是两人都不喜欢为这些音乐之外的事情花费时间。“后来我们就不管发音了,反正大家听不懂可以看歌词嘛!”梁荣骏说着说着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他那时欣赏在西方长大的日本女歌手EPO、中岛美雪还有黑人R&B等,这些就形成了王菲头几张唱片的风格。“哥哥(张国荣)和阿菲是我亲自监制的两个歌手,那时候如果阿菲不出现,我就把这些灵感用到哥哥身上了。”于是在某种程度上说,王菲早期的歌,“是女版的张国荣啦”。梁荣骏说他能感觉到两个歌手都非常有天赋,“一段歌如果没有录好,哥哥看到我的眼神,就知道要重唱。阿菲也是,我都没有开腔,她就知道哪句要重唱。她语言天赋很好,后来粤语都讲得很好”。
“一直以来,阿菲的每一张唱片都没有计划走什么路线或者部署,包括新一张唱片。每次都是不断听歌拣歌,到录音时就根据当时情绪、环境气候去制作,从不计划用什么风格,只要做得舒服就可以。”梁荣骏说,王菲很喜欢待在录音室,穿着便衣拖鞋,她喜欢说,“这是第二个家”。梁荣骏说,王菲和他都是不喜欢说话的人,音乐世界让他们感到自在。“阿菲出了几张碟,也有些名气了。但是我们录歌,两个录音棚离得近,打‘的士’人家不愿走,她和我仍然是拎着录像带挤地铁,非常随意的人。”
《流非飞》音乐之外的世界,就让北京女孩王菲感到困惑了。内地娱乐业刚刚开化,一般人对香港娱乐界非常“无厘头”式的娱乐方式感到不解。香港人看到的王菲不喜欢笑,除了性格外,文化背景的差异也让她笑不出来。有节目录制前让她多笑笑,她很愕然:“没事我为什么要笑?”
王菲给早年香港同事们留下的印象,就是凡事喜欢问为什么。“为什么我来唱歌,还需要去外边做宣传?”“为什么媒体问我有没有男朋友?关他们什么事?”从字面看,这些话好像显得比较冲,但是王菲其实问得真诚。陈少宝的理解是:“她的表达力有问题,北京人的表达方式,香港人不是很理解。”
香港人对于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明星产业,觉得事事理所当然,陈少宝回忆起那段往事,“同事们跟阿菲说,我们那个神经老板签了你,我们就要捧红你,没什么为什么啦!你要问,就去问老板好了”。于是王菲有了艺名王靖雯,英文名Shirley,有了早年试图很香港化的形象。
陈少宝告诉本刊记者,轮到开会时候,他或是助手,总要花一点时间,解答王菲的“为什么”。陈少宝说,王菲其实是一个听话的女孩,宣传也做,唱歌也认真,说话很温和,从来没有凶过。只不过有些宣传她不喜欢,会跟他的助手唠叨一下,“今天不开心”或是“工作我都做,可以放我假吗,我要回去”。
陈少宝说,王菲喜欢往北京跑,即使香港媒体歧视内地人,王菲也并不理会。从1989到1991年,王菲出了3张唱片,第一张碟《王靖雯》卖了2.5万张,在香港当时已经是“金唱片”的销量,后两张碟卖了1万多张,在新人里成绩很好。但是正如林伯希说到的“红歌不红人”,一般香港人的理解是,“媒体不太理她,她不算漂亮,身材也不火辣,无新闻”。
3张碟之后,1992年王菲突然决定放下一切,去美国读书。陈少宝说他当时调到了母公司宝丽金做远东区音乐市场经理,新艺宝的老板换成了一个在香港出生长大的印度人,不看好王菲,两人性格上完全合不来。王菲走之前找陈少宝喝茶,他说:“我听了心情也不好,我签了她还有Beyond,却中途离开。她说我不管了,不开心就不唱了,我反正对香港歌坛没有兴趣。”说到这里,陈少宝有些感慨,“你看她,这种心态后来都红了,一般香港歌手不敢想”。
陈少宝将王菲当时的困境看得比较轻松:“外边说这个艺人‘很难搞’,阿菲是一个典型的北京人,喜欢有深度的音乐,人生观比较严肃,她觉得音乐不是嬉戏,但香港演艺界比较轻松,所以阿菲一直显得格格不入,形成她冷傲的形象,其实这是北京同香港的文化冲突。”
到美国后,王菲曾回忆说:“那里有很多陌生但看上去又很自信的人。他们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自己。我觉得我本质上也是那样的,独立而且有点反叛。但在香港,我迷失了自我。我被别人塑造成为一台机器,一个衣架,我没有了个性和方向感。”她回来推出《Coming Home》,就更是主动突出自己的北京身份了。其中一首《容易受伤的女人》红遍每个街巷,梁荣骏曾担心这首歌比较大路货,和专辑其他的歌风格不一样,王菲觉得挺不错,没料到这首歌才是她红遍华语世界的起始。
香港社会“人红万人捧”,恢复本名的王菲立即成为潮流代表。林伯希告诉本刊记者:“以前大家说她内地来的,现在是美国回来的,很潮啊。”
《十万个为什么》引起乐评人注意的,则是王菲在1993年推出的专辑《十万个为什么》。老是爱问为什么的她,想到了内地广为流行的丛书《十万个为什么》,而她对人生百态的各种困惑,也借着这个名字表达了出来。一般香港人没有这样的文化背景,梁荣骏对这个专辑的名字也不理解,“她给我解释我一次,我马上就忘了,没所谓啦,做喜欢的音乐就好”。梁荣骏说他能感受到,从美国回来的王菲音乐上想法更多了,在这张专辑中,从选歌到形象设计,王菲自己的风格愈发明显。
回头看,梁荣骏把王菲的头几张专辑看做学习阶段,到了《十万个为什么》,正式发掘到自己的音乐,《胡思乱想》这首最能完整发挥他自己。乐评人黄志华给本刊记者翻出当年的报纸,1993年9月他一个比较挑剔的乐评人朋友,在报纸上写了一篇《这个王菲有种》:“到底谁给王菲这样的胆色?她的我行我素,不妥协于传媒的执著个性,多少叫她吃过苦头;然而却不见此倔强的女孩乖乖屈服,反而越发坚持自我的选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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