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妮宝贝与自省的惆怅

　　是在旅行的时候听说安妮出了新书的。朋友发来的短信，犹犹豫豫的问我要不要买安妮的新书《清醒纪》。我当然极力怂恿她买。是这样清冷
而奇怪的名字―――清醒纪，让我想起王菲的一些歌，彼岸花、寒武纪，都是用这样的低回而凛冽的姿态进入我们的灵魂。
　　回北京后，去国林风书店买她的书，找了很久，并不去询问，只是拉着男朋友的手，一味地在满目的书丛中去找，看到了韩寒的《长安乱》、灰的封面，狂乱的题字，然后旁边，清爽的白封皮，右下角淡然的绿色里，跃然盛开着繁茂的洁白的栀子花。我看到那些书，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―――清醒纪。
　　先拿起翻了几页，有她自己的摄影，光线模糊的天空和霞彩、清晨滴水的栀子花、公路、旅馆、穿的越南丝绸衣服、镶着亮片的凉鞋、绽开在半空中的灿烂烟花。她一件一件耐心地拍摄下来，想见证一些什么呢？影像？或者时光。
　　买回去细细地读。依旧是关于情感、时间、灵魂和宿命的片断，依旧是惯用的细致到繁复，精致到深情的文字，她却成长了。慢慢地不动声色地成长了。就像我，像每一个人都慢慢地不动声色地成长了一样。她在书里写到了自省，虽然她原来的每一篇文章都有探索询问生命和灵魂的影子，但这是安妮第一次清楚明白地写下自省这个题目。她为书起名为清醒纪，是否也在带着自省的惆怅和坚持。
　　她说：若对自己有太多自省，触摸到的生命之深渊，便更暗更长。
　　安妮喜欢栀子花，从蔷薇岛屿开始，她写她的洁白与纯真，写她的浓郁与芬芳，写她短而无救的美，就是要这样地，被你无法得到的深爱着。她把她想成一个女子，一个她喜欢的女子，一个就是她的女子。那个女子代表着她再也回不去的南方家乡，再也达不到的寂寞青春。
　　安妮依旧不厌其烦地写着她喜欢的物质和生活。她如一个最最认真专心的画师，一笔一划地描绘着一条裙子、一双鞋、一块蛋糕、一句对白、一个人。她的笔就如同她的照相机，把所有令她着迷的东西都框照下来，包括那些绵长的光线和遗失的时光。
　　他们都评论她的小资和唯美。有人喜欢，有人厌恶。她却不是刻意的。因为不是刻意，所以也没有为谁去改变风格。而是淡淡的、缓慢的，变得更加成熟和坦然。
　　早已不再阴郁。我看不到《告别薇安》里潮湿浓烈的纠缠和毒杀，也没有《八月未央》里冷漠华丽的寂寞与阴沉，更不是《彼岸花》中绝望而深情的寻找与漂泊，这样的清淡是顺其自然的，从《蔷薇岛屿》开始，安妮给我们看了她的意向模糊的摄影，她的百转千回的思想脉络，她去旅行，不停地行走，遭遇到雨水、云朵、大客车、黑夜、爆烈的太阳，和，父亲的死亡。然后慢慢沉静下来，原来她只是努力让内心的暗涌平息下来，尽量表达得漫不经心与通透。而现在，她不需要努力，就已经能够做到了。
　　不喜欢《二三事》。觉得是《八月未央》的续集。当初看的时候非常失望，在我几乎以为安妮就这样离开我的时候，她出版了《清醒纪》。这对我来说，无疑是一个好的消息。我喜欢《清醒纪》。它洁净、美好、令人晕眩，让人自省。
　　安妮尝试了不同的形式。有很多篇短文，是他和她的故事。疑问、各自、快乐、说话、无关、空虚、叙旧、失踪，都是很多人喜欢用的词语，她拿它们来做标题，写他和她的故事，只是一些片断，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，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，看起来，心却是痛的。
　　“他们看电视上的欧洲杯。他总是动不动就觉得烦躁不安，用力地抖动腿部。她趴在桌面上。因为长时间的嘈杂和寂静，开始入睡。”
　　“当你漂流到一座岛上，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。她说，先到处看一看。观察一下环境。他说，会找水。”
　　“他们邂逅在一座岛上。目的地不同。被隔绝。互相拥抱，但找不到理由。”
　　张小娴等一些言情小说作家也写过很多关于男女情感的小短文，每一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一个爱情的道理。相比之下，安妮的文字更加寂静和真实，并不是说教，她只是把我们内心的那个人找出来描写一番。在很多时候，我们的心里其实就是那样说、那样做的。
　　我们都是一群莫名其妙而又深情无奈的人。
　　安妮不相信爱情。她一直单身。我却相信，并坚信自己的幸福。她不是一个大写的人，她坚持小我，探索人的内心和本质，成为不了鲁迅那样的文学大师，写不出大气磅礴，锋利硬朗的文学作品。她很低调、孤僻、离群索居、我行我素。但这些，都不妨碍我喜欢她。我喜欢她笔尖落下的每一个字，她是一个真正的人，有着真正的感情。
　　这，不就够了吗？
　　看《清醒纪》最后的《他，她》，哭得一塌糊涂。看《蔷薇岛屿》中的《河岸》也是一样。她把亲情写得如此决绝厚重而又婉转微妙，让我于其中惶惶然担心失去和拥有。
　　她一直在离开，离开父亲、母亲、家乡的小床，深爱的心不知道用什么来报答，不懂得表达的情感一直淤积在胸口，从来不肯释放，直到父亲的逝去。她后来常常梦见父亲，母亲成了她心爱的小女孩，她还是不相信感情的恒定和永久，再一次转身离开。
　　我也不知道用什么来报答我的家人，我所付出的远远少于我所得到的，我不知道如何去表达，如何去做，才能换来一个永恒的感情和关系呢。
　　有很多东西是不敢去想的。心念一动，就会泪如雨下。
　　就像是安妮说的：
　　“我似乎从未去想他们是会老会死的。偶尔想起，觉得那是不可能的。也就从来没有想到过，在某一天，会失去这一束视线。仿佛他与她是我手里自始到终的底牌。仿佛他们会一直在。”
　　于是我转身，再一次离开。